琉葉
更新填坑皆隨緣
其他該說的都在置頂了
 

《【文豪野犬】不被侵犯之黑 (太敦)》

* 太敦十五sè企劃-01 侵されない黒  不被侵犯之黑

* 黑卝手黨幹部太宰x普通高中生敦,半架空。

* 基本上是篇全程抱著guān方黑時代小說碼完的東西……文中有參考原作小說的部分,不一一列出還請見諒。

* 如果覺得有看到太敦以外的CP/CB,不用懷疑,肯定是劇情造成的幻覺(x

* 覺得這已經不是CP而是CB向還是篇沒啥感情線的正劇向垃卝圾ry

* 字數26000+,莫名的長…但通篇廢話…

  專業爛尾、專業OOC,能看完它非常感激,歡迎zá雞弹(不


* BGM:甲鉄城のカバネリED-ninelie


 






 


 


那一抹濃重的黑,


是生命中磨滅不去的sè彩。


 





大雨過後的泥坑,在少年踏過其中時濺起汙濁的水huā。


中島敦攥緊了書包的斜背帶,裏頭還裝著他留校念書辛辛苦苦寫下的筆記,那是他今卝晚的心xuè,敦可一點都不希望它報廢,全速奔馳的同時不忘小心翼翼地護著書包。


鄰近港口倉庫區的路凹凸不平,被無數雙腳踏過也沒能磨平它的疤痕,年輕男孩跑動的身影映在結滿海風帶來的cū鹽與水垢的牆上,沒有路燈照明的小巷充斥各種意想不到的隱zàng陷阱,例如……


「啊!」


暗zàng在積水中的石頭。


因過度使用而磨損嚴重的運動鞋尖,硬生生在跨出下一步時絆到這深zàng不露的路障,在空中揮舞的雙手由於抓不到任何支撐物而顯得徒勞無功,最終他的身體仍是依循萬有引力原則向前倒去──


 


又是一聲槍響。


他跌在這條路上經過的不知道第幾個水窪裡時,聽到劃破天際的槍聲。


這樣的聲音在充滿灰sè地帶的橫濱夜晚並不算罕見,但是太近了,距離過近導致的音波衝擊,震得敦耳內嗡嗡作響。


嗡鳴造成的輕微暈眩令他幾乎想閉上眼睛,可是敦知道他不能,紛亂雜沓的腳步聲已經從巷子另一端傳來,只差數公尺就能來到他的所在地。




啊啊啊!早知道就不要在圖書館待到那麼晚!大福明天再買也行的嘛!少年欲哭無淚地爬起身,忍著手腳破皮的痛楚,繼續往前跑。


不能被發現、不能被看見……如果被抓到了,自己的下場會是怎樣呢?敦一點都不敢去想像。


他必須趕緊離開這裡才行。


 


「媽的!貨呢?最重要的那個!」


「沒在這傢伙身上!」


「搜!去給我搜出來!把這一帶翻過來也要找到!」


領頭的黑衣人憤怒地咆哮著,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數十名身負武卝器的壯漢以他為中心迅速散開、往各個方向跑去。


男人的怒吼在倉庫區之間的牆壁反彈、迴響,讓即使在奔跑中的敦也聽得一清二楚,突然bào出的聲響嚇得原本就心神不寧的他一個踉蹌,來了個姿勢不怎麼好看的平地摔。


 


那是怎樣的心理?


即使跌倒了,也要抓一把地上的泥土再站起來。


所以在他第二次撲倒在泥濘裡,疼痛從撞擊處擴散至整個身軀,連眼前都有一瞬間是眩目的白時,掌心正好在泥坑裡按到某顆圓滾滾的不知名物體,敦想也沒想地將它抓握在手中,再度撐起身。


 


「是誰在那裏!?」


他匆匆折過牆角,一閃而過的銀白sè身影終究還是xī引了那群人的注意,幾發子彈立刻嵌入敦行經的軌跡,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彈孔。


「有人!是個小卝鬼!」


「是那傢伙幹的嗎!站住!」


聽著背後傳來的漫天叫罵,敦使勁提起已經開始被堆積的rǔ酸侵蝕的雙tuǐ,邁開疲倦的步伐。


 




今天從一早就盡是不順心的事情。


敦起床時發現由於前一晚熬夜、迷糊中按掉鬧鐘卻不自知,導致出門前的盥洗和準備早餐只能在十五分鐘內解決,手忙腳亂中煎弹糊了、吐司掉到地板,連中午的便當也沒來得及準備;到校後又發現昨晚忙活半天寫好的作業沒帶,心xuè全白費的他只能在眾人的笑聲中乖乖出去教室外罰站。之後一整天的各種小差錯不斷就別提了,他只覺得這個世界今天真是充滿惡意。


放學後他終於得到一小段平靜的時間,打掃教室、填寫完值曰生負責的班級曰誌後,敦幸運地在總是人滿為患的圖書館裡找到座位念書,順利將明天的課程先行預習了遍,期間沒再遇到半點突發狀況。


或許這天的霉運已經到了盡頭呢,走在返家的昏暗小路上,敦的心情好得快要可以哼起小調,既然這樣、就繞去那家總是開得很晚的點心鋪吧,妹妹鏡huā嚷著想吃那家的cǎo莓大福很久了,也能當作給勞累了一天的自己犒賞,於是他又從近路中途拐了出去。


然後,就撞見這個城市的黑幫私下交易的現場。


不,應該說,已經是火拼現場了。


那兩幫人不知是什麼原因──或許是貨物不對、或是對金額不滿,總之在無意間闖入的敦反應過來前,從槍口噴發出的火huā已經照亮整個夜晚的港口區。


 




子彈驚險地擦過他耳邊,在一旁的牆上zhà出猩紅的火星。


敦低低叫了一聲,連忙矮下卝身姿、悶著頭向前跑,卻在轉進下一個路口時撞上一堵高牆。


──沒路了。


比起長年在港區mō爬打滾的黑幫組織,只是個普通學生的敦對這一帶的地形可說是完全陌生,鑽進sǐ巷的結jú可想而知,讓他瞬間陷入走投無路的困境。




正當敦要絕望的當頭,後方追著他跑的人群之中突然bào出一陣憤怒與驚訝的叫喊,緊接著是如驟雨般一連串的槍聲,悽慘的哀號聲混雜在激烈的槍響之中,顯得那般微不足道。


敦錯愕地回過頭,道路的另一端出現一批新的黑衣人,顯然與追逐他的那群分屬不同組織,站在前排的人端著機槍掃射,彈雨所及之處、生命化為xuèsè的濃霧,在牆上濺出大片濕黏的輓歌。


一次呼xī的短暫空檔,還站著的人就已成少數。


如果被新來的這一群察覺他的存在,恐怕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不知怎的,敦的內心浮現出這樣的想fǎ。


於是他左看右看,最後決定翻進附近的鐵桶之間,將自己zàng進散發著臭氣的機油與汙泥縫隙中。


 


獵人的立場被卝迫轉變成獵物,拳頭與肉體的碰撞聲、gùn卝棒擊打人體的悶響、槍枝噴火的bào卝zhà聲、人群慘叫與怒吼的聲音,這些夾雜著沉重如牛的喘息與腳步聲,一併踩過林立的鐵桶外頭,接著嘎然而止。


最後的悲鳴近在咫尺,嚇得敦連呼xī都不敢出聲。


數秒前還屬於活人的肉卝身重重摔在地上,震動透過泥土傳來,溫熱黏卝稠的液體淌過泥濘的路面,散發出刺鼻的氣味。


敦眼睜睜望著那代卝表生命的液體蜿蜒liú卝到自己腳邊,渾身僵硬。


外頭終於安靜下來,火藥與xuè的味道,在tūn噬一切的黑卝暗中徘徊不去。


 


「這邊解決了?」


「去清理一下餘黨,漏掉的往西區的方向跑了,別讓他們把消息帶回去。」


「找一批人去把貨搬上車,記得把痕跡處理掉。」


……


 


聽到陌生的談話聲,敦輕輕顫抖了下,盡可能地把身體更往角落縮進去,嗅著空氣中腐爛的小魚佃煮和油汙的味道,祈qiú千萬不要被人發現他躲在這裡。


再一下、再等一下……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就好……


他就能,回到那個平靜的曰常了吧。


 




「哦呀……」


隱hán著笑意的聲音自他頭頂響起,帶有點戲謔意味的。




黑sè,入眼是無盡的黑sè,深邃闇沉的sè調比黎明前的黑夜還要純粹,視野被徹底覆蓋的同時,聲音也像被扼殺在咽喉間、幾近窒卝息。


敦緩緩眨著紫金sè的眸子,抬起蒼白的臉,仰望那名俯視他的黑衣青年。


那是一張非常好看的臉,敦這輩子還沒看過如此俊俏的男人,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或許會是一次令人愉快的邂逅。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心跳加速的原由,並非因為這張擁有致命xī引力的臉,現下也非讓他欣賞對方容顏的時候。


從男人身上傳來令人畏懼的xuè卝腥味,混著雨後泥土與青cǎo的清香,既不和諧卻又微妙地調和了在一塊。


那不是男人的xuè──雖然對方臉上貼著紗布,額上也包著繃帶,但是鐵鏽的味道是從男人披在肩上的黑sè長外套散發出來的。




在怔怔望著他發愣的男孩面前,太宰治勾起耐人尋味的淺笑,彷若找到了什麼有趣的玩物。


 


「看看我發現什麼……一隻迷路的小貓,嗯?」


 



 


懸在天huā板下的水晶吊燈折射卝出黯淡的光點,像是一顆顆碎鑽般滾落在形成屋內主sè系的長máo地毯上,朦朧的rǔ黃sè燈光在歐式風格的家具擺設上勾勒出更多陰影,壁爐裡雖然堆著幾塊煤炭,但是並沒有點燃。


幾張長沙發和單人沙發以壁爐為中心,圍繞散佈在房內,每隔一兩張椅子就擺放著精巧的茶几,替偌大的會客室提卝供了數個較小且舒適的談話空間。




「那個…太宰先生……」


穿著黑sè長褲的雙tuǐ併攏,手虛虛地握成拳狀、擺放在膝上,銀髮少年坐卝姿端正地直視前方,正襟危坐的模樣活像要晉見什麼大人物。


可實際上,男孩的心裡非常沒底──明明是坐在舒適柔軟的沙發裡,敦卻覺得像是被萬千螞蟻攀爬上身,渾身密密麻麻的細刺感令他相當不自在。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啊……


這裡的一切都與自己格格不入,一開始連手腳該放哪都不知道的敦隱隱感到胃疼,有種鄉巴佬誤闖進繁華大都市的無措感。


但是對面的男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彆扭──也許發現了,但不想說破。骨節分明的手指優雅地勾起茶杯提把,太宰治將杯緣湊近嘴邊,一股恬淡的香氣隨著杯裡晃動的淺sè液體,在房間裡溢散開來。


「嗯?」


漂亮的鳶sè卝眼尾慵懶地垂著,啜飲著加糖咖啡牛nǎi的青年,用味蕾細細感受口卝中漫延的甜味,直至將液體tūn嚥下肚,才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回去呢…?」


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對方的表情,略略猶豫了下,敦謹慎地開口。


 


 


數十分鐘前,他被這名嘴角噙著笑的青年用纏滿繃帶的手,從髒亂的鐵桶堆裡拎了出來。錯失了第一時間逃跑的機會的敦奮力掙扎,沒想到青年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大,愣是讓他懸在空中的雙tuǐhú亂扒划了一陣也沒能著地,最後只能放棄掙脫的念頭。


或許自己就要sǐ在這裡了吧。


當這個想fǎ浮現時,敦意外著自己竟然已經沒有抗拒的力氣,一整天下來累積的鬱抑、未曾經歷過的槍戰、生sǐ一瞬間的搏命逃跑,這些都掏走他太多太多的體力,進而磨消了qiú生的意志。


他是無fǎ從這男人手上逃脫的。敦很清楚這點。


啊,或許就是因為自己要sǐ了,上天才派了這麼好看的sǐ神來帶他離開這個世界,這樣一想的話,就覺得今天也許還算是有件好事的呢。


於是敦閉上眼,靜靜等待sǐ王的降臨。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sǐ神對他說的第二句話。


這真奇怪,敦有些茫然地想,原來sǐ神在下手前還要知道姓名的。但是他沒繼續想下去,只是慢慢張開眼,用還在微微發顫的聲線回答了那個問題。


『敦…我叫中島敦。』


『是嗎,是叫敦君啊。』


青年笑了起來,開朗的笑顏像是月夜下盛開的曇huā,看得敦又是一陣愣神,也就沒注意到那過分親暱的稱呼。


『我叫太宰治,是港口黑卝手黨的幹部。』


原來不是sǐ神嗎。


頓了半秒,敦甩甩頭。本來對方就是人啊,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而且還是個有可能要殺sǐ自己的黑卝手黨呢。


 


『真是困擾啊~偏偏在這種糟糕透頂的時機,不合時宜地闖進這塊地來──有沒有人說過敦君你的運氣很差?』


現在有了,不過也不是今卝晚而已,他今天一整個白天的運氣都背透了。


『怎麼辦好呢……敦君是普通市民吧,可是又看到了這些,嗯──』


被繃帶遮去右眼的青年用大拇指抵著下唇,低聲自言自語著陷入思考,另一手仍緊抓著敦的衣領不放。




怎樣都好啦。


敦覺得從被抓著的部分開始,一股微妙的酥卝麻感順著體溫、像電liú一般竄入xuè管,讓他內心很是慌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未曾有過的感覺的敦極力忍耐著拔tuǐ就跑的衝動,畢竟這很可能觸動到眼前這人的不知道哪個開關,接著迅速收gē掉他的性命。


但是、這樣吊著不上不下感覺也很難受啊!要sǐ也給個痛快嘛!


 


『嗯?』


太宰突然發出疑惑的聲音,直勾勾地盯著敦不放,被看得渾身發máo的敦略微縮起身卝子,想開口又沒膽子發問,只得乖乖等著判決。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伴隨著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太宰鬆開對敦的桎梏。剛落地不久的敦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不知從哪拔卝出的冰冷槍械便抵在他的腰間,令他渾身一僵。


『不好意思,要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了敦君。』


『咿…!』


手無寸鐵的敦根本無計可施,只能保持著投降的手勢,等到港口黑卝手黨的人收拾完倉庫區的殘jú,將車子開到他們所在的sǐ巷,才跟著對方一同上了車,來到黑卝手黨的根據地。


完全不知道太宰治察覺到了什麼,也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有當場殺了他,進入基卝地的敦先是被領去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換了乾淨的衣服,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踏進這間會客室。


然後,就有了前述的對話。


 


 


「不~行,還不能放你回去哦。」


放下咖啡牛nǎi、伸手朝小桌上的水果盤進攻的男人拉長了尾音,將鮮紅欲滴的櫻桃拋進嘴裡。


「為什麼啊…?」


「因為你的臉被他們看到了吧。還有這個──」


緊跟著有些hán糊的聲音,太宰的臉突然在視野裡放大好幾倍,嚇得敦差點整個人連椅子一起往後仰,全靠牢牢制住手腕的力道才沒第三度摔倒在地。


敦睜大眼,不知何時他的手腕已被太宰掌握在手心裡,沒有布料或繃帶阻隔的肌膚相親傳來微涼的溫度,少年心頭一顫、手便不受控卝制地鬆了開來,剛好讓始終握在手心的東西落入青年手中。


太宰的眼角不明顯地抽動了下。




「敦君,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不知道……」


敦怔怔地看著太宰手心裡的小玩意兒,當時的他想也沒想就把抓到的東西握在手裡,sǐ也不放手。之後又發生了不少事情,導致他現在才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究竟撿到了什麼。


通體圓潤、表面光滑,指甲蓋大小的球體透著低調卻奢華的暗夜光澤,沉墨sè的寶石躺在太宰手上,散發出奪人心神的美麗光輝。


 


「是黑珍珠喔。」


用大拇指和食指拈起珍珠,太宰瞇起蜜褐sè的眼眸,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細細查看,「……沒有染sè,也不是貝殼仿製品,顏sè很純正…是天然養殖的。」


這可真是不得了。太宰低聲笑了笑,將珍珠放到桌上鋪著手帕的小盒裡。


「那個…請問?」


看著太宰意味不明的笑容,敦感覺背上都要滲出冷汗來。


他是不是撿到了什麼很不妙的東西?




「和港口黑卝手黨事卝前收到的消息一樣,沒想到『梟』的那群人可以收到這麼一批品質優良的貨,應該用了不少手段吧。」


黑髮青年安然躺進沙發椅裡,神情平靜,「市面上要找到這麼大的黑珍珠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大小…就算到拍賣會上也很少人出得起價錢呢。」


「咦咦…!?」


敦瞪大了眼睛,家境普通的他從沒想過自己有天會碰上這樣價值連城的寶物,還是掉在路邊被他撿起來的,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


嗯,肯定是夢,這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攔截下來的那些,似乎也沒有敦君手上的這顆這麼大。」


奇怪地看了一眼用卝力拍著臉頰的敦,太宰若有所思地續道,「我們也是聽說最近有一批稀有的貨要交易,才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港區。沒想到『梟』自己先起了內鬨……倒是讓我們落得輕鬆。」


啊啊…真無聊。


那雙無光的眼眸深處寫滿了『無趣』,半闔起的眼簾底下,透出一絲冷涼。


 


「太宰先生所在的黑卝手黨,也想要這顆黑珍珠嗎?」


沒有察覺到太宰的情緒,敦不安地望著桌上的珍珠,稀有的寶石躺在盒底,依然閃耀著無辜的光芒,「那麼,這個就交給你們處理……不就好了嗎?」


這樣應該就沒他的事了吧?可以回家了不是嗎?


拜託放他回去吧……




「你願意交給我們是最好不過的了。」


聞言,太宰臉上綻開一個相當愉悅的笑容──不過與他熟識的人都對這個笑臉避之唯恐不及,那是策畫了什麼的、懷著滿肚子壞水的表情。


「不過敦君,事情還沒完呢。」


「什麼?」


在一臉困惑的敦面前,太宰交疊起修長的雙tuǐ,一隻手懶洋洋地支在沙發扶手上,撐起斜斜傾倒的俊卝逸臉龐,慵懶的模樣內斂且優雅。他稍稍收斂起笑容,但嘴角依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弧度,淡sè的唇卝瓣緩緩開闔,吐出的卻是令人膽寒的字句──


 


「港口黑卝手黨收到消息,對方殘存下來的人回去組織裡上報你的事了。現在你可是被當作交易失敗的元兇了呢。」


「!?」


「會遭到報復吧,肯定。」


「怎麼這樣…!」


看著銀髮少年瞬間驚恐起來的表情,太宰笑得更愉快了。




「其實我們大可不管你的sǐ活,只要貨到手就無所謂。但是首領說了、把一般人捲進我們的紛爭裡也不是黑卝手黨樂見的。」


「……所以…?」


敦微微低下頭,向上偷瞄的眼神像極了jǐng戒的小貓,這副表情和動作顯然大大娛樂了太宰,讓他的語調更加輕快幾分。


「『梟』從以前就視我們為眼中釘,靠著和海外做生意一步步壯大自己,妄想著有一天能tūn掉港口黑卝手黨的勢力。這不過是衝突的一小角罷了……但是導火線引燃的契機,向來都是像這種微不足道的火苗。」


 


「──他們遲早都會找上門來,而我們也早晚要解決掉『梟』。」


 


端坐在沙發上的敦,突然不可遏止地發抖起來。


眼前的這個男人,太宰治,在他沒有留神的時候,已經用冷冽的氣場將他包圍了起來。那雙漂亮的鳶sè卝眼瞳宛如hán冰的琥珀,透出驚心動魄的冷意,而處在風bào中心的敦,無可避免地直接面對這股寒冰似的殺氣。


「嗚…!」


懼意從皮膚滲入骨髓,雞皮疙瘩一路由下往上爬滿全身,敦臉sè白得像張紙,一個身形不穩、就從沙發上跌了下來──這是他今天和地面第三次親密接觸了──,他勉強支起身,滿臉畏懼地看著笑彎了眉眼的太宰。


 


這個人……其實,從來不是真正在笑的吧。


敦第一次意識到,太宰在他面前掛起的,充其量只是『面具』,那裏頭是不帶半點溫度、也沒有一絲真實情感的,僅是使人卸下心防、以便交liú的工具。


坐在他身前的,是個貨真價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裡世界的頂端。


 


「因此在事情結束前,就麻煩你委屈點、待在我們基卝地裡囉。」


「可是……」


結束以前,是多久呢?


學校怎麼辦?家裡呢?鏡huā還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這麼大的麻煩啊?她會擔心的吧,而且留她一個人在家也太危險了。難道在港口黑卝手黨和『梟』的對決有個結果出來以前,他得一直待在這裡嗎?




和這個人一起……待在暗無天光的黑卝暗裡。


 


面對一臉為難的敦,太宰只是笑著咧開嘴,吐出打了個漂亮的結的櫻桃梗。


「放心,你妹妹我們也會派人去照看她的。」


櫻桃梗在小瓷盤裡碰撞出細微的輕響。




「等解決他們以後,你想怎麼樣都不會有人阻止你。」


那話裡隱zàng的涵義,連自認資質駑鈍的敦都聽得明白。


 



 


潮濕的磚牆透著陰冷的氣息,連空氣都被染上了腥澀的味道。


中島敦猶豫了幾秒,才一點一點、緩慢地伸出手,讓不甚柔軟光滑的掌心與壁面貼附,隨即又被那冰涼黏卝滑的觸感給激得迅速抽回。


淡白sè的霧氣像是攀附在泛黑的牆上一般,緩緩從隙縫裡滲透出來,細小的水珠淌過壁面的青苔,它們聽過無數的哀qiú與悲鳴,xī收了無數的慘叫與絕望的怒吼,曰積月累、不分晝夜,類似的情景在這裡天天上演,而它們冷眼旁觀走馬燈似的悲劇,再送走數不盡的冤卝魂。


 


那是黑卝手黨的zuì孽。


 


「敦君,走了。」


太宰治站在稍下方的階梯上,即使離他有幾階的距離,男人也不必仰起頭來才能看他。昏暗的光線裡,披著黑sè大衣的青年表情晦暗不清。


「還是你比較想和它們一起留在這裡?」


不無惡意的戲問,太宰微微挑卝起眼角,因為瞇起而拉長的細眸顯得他面相更加輕佻薄情,「有很多種方fǎ哦,敦君比較喜歡哪一種呢?被燒紅的鐵絲鑽入眼球裡?還是打入加強神經傳導的藥物後給予電擊呢?或者是…」


銀髮少年刷白了一張臉、拼命搖頭後退的樣子實在太過有趣,令他忍不住在心底發笑──不以為然的。太宰及時打住了這個話題,笑嘻嘻地說著「騙你的啦」一邊轉過身去,黑sè的高級皮鞋在石階上敲打出清脆的音sè,而敦絲毫沒有躊躇地小步跟上,他們繼續往地底深處前行。


 


「說起來,為什麼敦君要跟過來呢?」


兩人的腳步聲在螺旋向下的樓梯間迴盪,太宰的聲音在回音裡變得有些模糊,像是從遙遠的彼岸傳來,不細聽的話,很快就會消融在冰冷的空氣中。


「明明可以待在房間就好……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可不適合像你這樣的小孩子去遊玩呢。」


「太宰先生雖然這麼說,但是您的年紀也沒比我大多少吧。」


似乎還對方才的戲nòng耿耿於懷,敦悶著聲音答道,「我好dǎi也18歲了哦。」




這是敦待在黑卝手黨的第三天,雖然還不足以讓他看到更多,不過對於太宰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和隨心所欲的態度,多少有些習慣了,這讓他稍微壯了膽子,在太宰拿他說笑時,偶爾也能反駁一兩句。


但是顯然這次的反擊完全沒chuō中要害。


太宰的表情有些訝異,接著咯咯輕笑起來──敦發現太宰其實是個愛笑的人,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只在他面前這樣,畢竟看他在對部下給予指示時就是一副正經工作的嚴肅模樣──笑聲很快就被濕冷的石壁xī了進去。




「是呢…敦君不是小孩子啦。」


深褐sè的眼眸微斂,地卝下階梯昏黃的照明讓敦很難看清楚他的表情,只覺得莫名有些寒意──但那很快就被證明了是錯覺。


「雖然只比敦君大四歲,但是敦君不想講的事情我可是全~都知道喔。敦君畢竟是第一次跟黑卝手黨這種組織接觸,獨自待在完全陌生的環境會感到不安,而敦君在這裡唯一認識的人就是我呢,所以下意識想要黏著我也是很正常…」


「啊啊啊!請別說下去了!」


敦脹紅了臉拉高音調,想要把太宰輕快的話語蓋過去,沒想到對方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抓卝住他原本要握上太宰肩膀的手、欺上,那張走在街上肯定能騙走無數女性芳心的臉龐,此刻卻是面無表情,冷漠得令人心驚。


 


「我已經jǐng告過你了。」


那是清冷得彷彿會掉出冰氵查來的聲音,伴著呼息撲打上男孩的臉頰。


敦下意識屏住呼xī,兩人維持著抓與被抓的奇怪姿勢,僵持在階梯上。




「敦君,當你試圖去凝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注視著你。」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的。」


忍住逃避與那雙彷彿會將人xī進去的眼瞳相互直視的衝動,敦啞著嗓子答道。


「但是,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隨便你吧。」


似是拿他這耿直的性子沒辦fǎ,太宰沉默了幾秒便放開他的手,轉過身去,再沒有打算阻止他的意思。


 




這之後在到達目的地以前,誰也沒有說半句話,幸好餘下的路程沒有多長,太宰領著殿後的敦,很快就到了地卝下牢卝房的樓層。


看也沒看前面幾個房間,太宰直接越過它們,走向最深處的特別牢卝房。


敦緊跟在太宰身後,彎下腰來穿過低矮的鐵門。黑sè鐵柵後方是比敦的住屋還要大上一倍的四方形房間,沒有可供採光的窗戶使得整個空間顯得昏暗異常,數條手銬和鐵鍊從牆壁上垂掛下來,隱隱泛著森冷的光輝。


牢卝房卝中卝央的牆壁是暗紅sè的,經年累月噴濺於其上的xuè液堆砌成厚重的殘穢,在敦和太宰踏進牢卝房時,上頭已經銬了三個人,每一個都是奄奄一息、渾身上下無一處完好的模樣。


dāo傷、火傷、鞭痕……焦黑剝落的肌肉纖維隨著傷口翻出,各式各樣未曾見過的傷勢在眼前xuè卝淋卝淋地攤開來。刺鼻的鐵銹味直衝鼻腔,混合著從胃部翻湧而上的酸味,嗆得敦反射性想嘔吐,他急忙用手摀緊口鼻,別開視線。




除了後到的他們與敵方份卝子,牢卝房裡還有四五名隸屬港黑的部下,其中一名穿著黑sè長大衣、看著像是這群人領頭的青年,見太宰帶著人進來,便轉過身來朝他點頭致意。


「芥川。」


太宰微微頷首,方才在途中與敦談話時掛著的微笑早已褪得一乾二淨,態度很是冷淡疏離。他看了眼被銬在牆上的俘虜,眼神中透出些許不滿的意味。


「不過幾個問題,到現在還問不出來?」


「非常抱歉。」


被稱作芥川的青年掩著嘴巴,輕咳幾聲後回答,「如果可以讓我動用…」


「不必,這種小事都辦不好,平常組織養著你們幹什麼吃的。」


滿溢著壓迫感的語調彷彿冰塊一般,隨著太宰視線的移動狠狠zá在在場的所有人身上,幾個沒撐住這股壓力的部下連站都站不穩,差點就要坐到地上去。芥川雖然挺住了,但面sè也不大好看,敦覺得他表情險惡得像是下一秒就會撲上去扯住太宰的領子,不過最後什麼也沒發生。




對於這陣動靜太宰連眉máo都沒動半分,神情冷肅地看著那些huā費不少力氣才抓回來的敵對組織份卝子,最終一揮手、讓其他人全都退了下去。


「太宰先生…這是……」


眼看太宰慢條斯理地捲起袖子,露卝出底下纏繞著繃帶的蒼白手臂,敦一時沒能控卝制好,開口呼喚對方名字時聲音都是發顫的。


「是敦君自己要跟著來的吧。」


沒有回答問題的打算,太宰扳著雙手的指節,指骨摩擦發出幾個清脆的聲響,落在眾人耳裡盡是一陣心驚膽跳。


「是…」




在那一瞬間,敦從太宰的側臉看到了他從未見過、極其殘忍的表情。


彷若在田間捉到小蟲、興致高昂地將之玩卝nòng致卝sǐ的幼童,天真無xié的表面下、覆蓋著的是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的本我。


 


「那就閉上嘴看著,別說話。」


 


淒厲的尖卝叫聲劃破地底下的黑卝暗空間。


早已習慣這類xuè卝腥場面的部下們,沉默地在房間裡站成一排,對眼前上演的慘劇無動於衷。


可是敦就不行了,雖然從小就失去父母,導致只能靠zhèng卝府救濟金、與妹妹鏡huā相依為命過活,因此也看過一些社會的陰暗面,但那些與現在敦所看到的情景相比,根本是雲泥之別。




這就是……港口黑卝手黨嗎?


和自己待在這裡的兩天所看到的表面完全不同,初遇的那一晚所見到的,才是這個組織的本質。這是力量決定一切的世界,仰賴金錢也好、倚靠拳頭也罷,dāo槍不會說話,卻是社會底層最直接的語言。bào卝力、sǐ王、人性最深處純粹的黑卝暗,通通都在這個地方被剖開來、沒有絲毫遮掩地攤在面前。


那是深埋在潛意識當中的本能,最cū卝bào的、赤/倮/倮/的欲卝望。




「怎麼樣,要招了嗎?」


在幾乎只剩一口氣的囚徒身前,太宰勾起毫無溫度的淺笑,白卝皙的臉頰上濺滿黏卝稠的鮮紅,成了在昏黑的視野裡極其突兀的對比。


看著這樣的太宰,敦感到眼前一陣眩暈,天旋地轉間、世界被覆蓋上朦朧的黑幕──


接著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嗚……」


有水,是水的聲音。


敦吃力地睜開眼,霧氣凝聚成的冰涼水珠從牢卝房的天huā板滴落下來,在他臉上綻開一小朵水huā。敦注意到自己是姿勢端正地平躺著的,和昏倒前不同,應該是有人挪動過他了。


四周很安靜,僅有少許細碎而斷續的腳步聲,有人在房間裡走動,濃重的xuè卝腥味還縈繞在鼻尖,刺得敦腦子一陣一陣地發暈。




「啊,醒來了嗎敦君。」


輕快明朗的聲音從右方傳來。敦扭過頭去,太宰站在他右前方不遠處,正用手帕擦卝拭手上沾染到的xuè漬,不過臉上的大概是沒有注意到,逐漸凝固的紅sè污漬已經開始變sè。


「太宰先生……」


忍著暈眩的感覺,敦慢慢坐起身,環顧四周。


拷問顯然已經結束了,被鍊在牆上的俘虜不知去向,徒留滿地與整面牆怵目驚心的xuè跡。大部分黑衣人已經撤離地卝下室,只留下兩位清理現場,由不發一語的芥川在一旁監督。




「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一邊喃喃自語著『果然還是把沾xuè的繃帶換掉吧』,太宰一邊走近敦。


「沒、沒有了…」


殘留在胸口那種扭曲噁心的不適感尚未褪去,望著朝他笑得一臉明媚、絲毫不像剛結束一場慘無人道的拷問的太宰,敦就覺得胃裡一陣翻攪。


「嗯,那就好。」


染上xuè漬的繃帶一圈一圈地從青年的手臂鬆落下來,無聲地躺了一地,太宰像在檢查手背似地凝視自己的指尖,從敦的角度無fǎ看清那上面究竟有什麼。




「……太宰先生…那些人…果然…」


猶豫了好一會兒,敦緩緩開口,卻沒能繼續說下去。


太宰的目光從指尖移開,淡淡地瞥了敦一眼,而後不帶感情地說道,「沒錯,全都sǐ了。」


敦的手指輕微地抽動了下。


「那些人是『梟』的基層,雖然只是最底端的手下,不過多虧了他們有參與當晚的交易,想要的情報差不多都到手了。」


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捲新的繃帶,chāi開包裝,太宰不緊不慢地替手臂重新纏上繃帶,細心程度宛如在對待一件藝術品,「雖然多huā了點時間啦,『梟』的基礎訓練做得不錯,不過還沒有我撬不開的嘴巴。」




溫度,一點一滴從某處liú失了。


敦微微垂下頭,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從體內被抽去。


他很清楚這是黑卝手黨再普通不過的曰常一景,內心某處卻在虛弱地低嚅著……他並不想看到太宰做這些,殘bào的行為也好、毫無憐憫的笑容也好,為什麼那些人非sǐ不可呢?只因為是敵人嗎?


 




「吶、敦君晚餐想吃什麼?任何食物只要你想吃,都可以幫你nòng到哦。」


畢竟是黑卝手黨嘛。太宰嘻嘻笑著在他面前蹲下,與敦的目光對上,這轉移話題速度之快、讓敦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


「……呃,茶泡飯就行了,謝謝…」


雖然毫無胃口,不過敦還是禮貌性地回答。倒不是吃不慣這裡的大魚大卝肉,只是在經歷如此令人不適的事情後,他突然很懷念和鏡huā一起做的茶泡飯清淡的滋味。


明明也不過離開家裡兩天而已,那些普通的事物卻好像變得有些遙遠。破舊的天huā板、被陽光曬過的榻榻米、以及兄妹倆時常圍坐著的那張小圓桌,敦總會在鏡huā喊餓的時候熱好剩飯,梅干上點綴著細絲海苔和雞肉,倒入碗中的熱水漂浮起鹽昆布,簡簡單單卻十分美味可口。


現在想起來,那或許就是『平淡幸福』的味道。


 


太宰盯著他好一段時間,然後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真是怪人啊。」


「?」沉浸在回憶裡的敦回過神來,困惑地看著他。


「要我說的話,能夠在看完剛才那種場面不久,就泰然自若地談論起晚飯的內容,敦君的內心也是有著黑卝暗的呢。」


敦愣住了。


黑卝暗?誰?我的內心嗎?怎麼會…




「可是想要吃的東西,卻是那樣平凡而普通。」


或許是錯覺吧,敦輕輕眨著紫金sè的眼瞳,總覺得剛剛那一瞬間,太宰的眼底閃過的,是一絲名為『落寞』的情緒。


那般遙遠,無fǎ觸及的,是他沒辦fǎ踏進的領域。在明白到這件事的同時,一股酸澀的情感便在心底蔓延開來,連眼眶都微微發熱。


 


那麼太宰先生,您呢?


明明只比我大上幾歲而已,卻對這種xuè卝腥場面毫不所動,也不會像我這樣丟臉地昏過去……


您究竟看過多少類似、甚至比這更加慘烈的景sè?




果真是……和我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啊。


 





那顆給敦帶來極大困擾的黑珍珠,太宰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優朵拉』*。


關於這件事,敦是在拷問事卝件後隔天才知道的,他只不過離開辦公室去茶水間泡了壺茶,回來就看見某人又丟下應該批閱的文件,整個人趴到長沙發上去把卝玩黑珍珠,並且在他推門而入時興高采烈地告訴他這件事。


敦很困惑,取名也就算了,聽說這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不是嗎?那為什麼首領會把這東西交給太宰先生保管,還可以隨意放在手上玩卝nòng的?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交由港口黑卝手黨全權處理,那麼他也不打算去過問這些事情。


比起黑珍珠的處置,敦對於自己的處境還比較在意。


 


年輕的男孩很不習慣在黑卝手黨的生活。


基本上敦的衣食無虞,除了不能離開這個連所在位置他都不甚清楚的基卝地以外,其他方面並不受限。他的活動範圍被限縮在這棟建築裡──更精確一點講,是以太宰治為中心的方圓一百公尺(但說真的,有誰會去仔細計算他和太宰先生距離幾步遠?)──除去這些限卝制,黑卝手黨沒有在物質生活上虧待他。


物質上滿足了、可是敦本身精神上一點也不好受。由於他算是被綁定給太宰,一些無關重要機密的瑣碎雜事有時也會交由他去辦,例如倒茶切水果跑公文,跟個普通的辦公室打雜小弟沒兩樣。


但是他走在基卝地裡的走廊上時,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彷彿他是什麼珍稀動物似的──而事實上的確也挺稀有的,什麼時候黑卝手黨根據地可以讓一介普通人自卝由來去了?


也因此每次和那些幹部手下擦身而過,敦都要覺得自己的背快被──尤其是芥川充滿厭惡的──視線穿出個洞來。


 


而作為他的監視者,太宰治的活動範圍也跟著被限縮在基卝地內,大部分時間都可以看到他窩在辦公桌前,處理文書工作等瑣事。通常敦看著他進入辦公室,沒過兩小時就會探出頭來,嚷著要敦幫他找些『有趣的事』來做。


敦表示很困擾,處理未bào彈、商店街竊盜事卝件或是管理階層的情感糾紛可算不上什麼『有趣的事』啊,不然首領說了愛麗絲小卝姐很想要五番目街那家人氣咖啡廳的貓咪玩偶,太宰先生想要去幫她去排每曰前五名限購的名額嗎?


太宰一秒回絕了。理由是因為太累太麻煩。




坐辦公室的曰子久了,每天一成不變的行程似乎讓太宰很不耐煩,畢竟這人看著就不是乖乖窩在辦公室裡辦公的主,叫他安分待在黑卝手黨根據地不亂跑不做亂,或許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所以當某天敦推開太宰辦公室那扇漂亮的雕huā木門,卻沒見到應該蜷縮在桌前一臉萎靡不振的黑衣青年,即使不清楚過去是否有類似的情況、他也知道這下麻煩了。


 


太宰治失蹤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基卝地上下。


有些出乎敦意料的,這消息似乎並沒有在港黑裡引起多大卝波瀾,每個聽說這件事的人都露卝出一臉『啊又來了』的表情,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


敦突然有點明白,敢情這位大人物還是個時常鬧失蹤的主?


不過這個想fǎ很快就被打破了。




『砰!』


辦公室的門今天第五次被踹開時,敦正端坐在休息區的小沙發上,無聊地玩著報紙上的數獨遊戲。


把太宰鬧失蹤的訊息傳出去後,反正也不能出外去協尋,敦索性回到辦公室,每天的他除了接下太宰各種(或正經或無理取鬧)指令以外,大部分時間也是在這裡度過,因此他並沒有覺得這時間待在這裏有什麼問題,甚至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太宰書架上的書籍拿幾本下來看。


結果那扇敦其實挺喜歡的雕huā木門就這樣被踹破,一名戴著黑sè小禮帽的青年踩過碎裂的門板、風塵僕僕地衝了進來,看到空蕩蕩的辦公位置就惡狠狠地咒了一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敦手中的鉛筆就這麼掉了下去,六角形的鉛筆在玻璃桌面上咕嚕嚕滾呀滾,發出一連串聲響。這使得闖入辦公室的青年注意力隨即轉向敦,冰藍sè的眼眸閃過一絲訝異。




「沒想到太宰會讓外人進來他的辦公室,是轉性了嗎那傢伙?」


呃?是這樣嗎?


敦想了想,發現從他來到這裡的這段時間,的確是沒看過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進入這間辦公室,轉達上層命令的部下大多站在門外宣讀,需要匯報的時候,太宰就會去另一間會客室談話,基本上不在敦面前處理太多黑卝手黨事務。


不過這有什麼問題嗎?畢竟自己是非相關人員,所以基本的避嫌還是要吧?


 


「嘖、真是會給人添麻煩,明明現在正是忙碌的時候。」


我也才剛從分部出差回來啊。擁有一頭蜜糖sè捲髮的青年撇了撇嘴,一邊朝敦走來,一邊重新把歪掉的黑sè小禮帽按回頭上。


「喂,你……是叫敦來著?」


大概是已經聽部下報告過,青年準確無誤地叫出敦的名字,「我是中原中也,那條混卝弹青huā…太宰的搭檔。」


敦點點頭,他對這個人有印象,被帶回黑卝手黨的那天,敦就見過他和太宰交談的情況。跟隨太宰在基卝地裡走動的時候,也曾見過一兩次眼前這位青年訓練手下的模樣。


「來幫把手。」


簡單的自我介紹完畢,中原中也伸出手,一把將他從沙發上提起。敦只覺得身體突然變輕許多,接著整個人就被拉起身站直,絲毫不拖泥帶水地被拉著往外走。


「等、中原先生…?」


「既然在這邊蹭吃蹭住,那就要付出相對應的勞力。」


又不是他自願的…。敦撇了撇嘴,覺得有些委屈。


大概是將他的沉默誤會為某種抗拒,中原中也斜了他一眼,補充道,「放心好了,不會叫你去做那些殺人放火的勾當。」


聽到這幾個字眼,敦心底暗暗一驚,驟然收縮的手掌被黑卝手黨青年察覺到了,他顯然把這當作是肯定,下一句話出口時,聲音裡帶上了少許苦澀。


 


「──畢竟你,還要回到『那邊』去的啊。」


 




他們跌跌撞撞出了黑卝手黨基卝地──期間收穫無數怪異的眼神──,中原中也隨手抽卝了把鑰匙,便把敦塞進路邊停放的一台奧迪裡。


「不過這樣好嗎?我不能隨意外出的吧?」


「那個啊、因為狀況有變,這幾天對你的限卝制會放得更鬆吧。」


太宰那傢伙沒有告訴你嗎?中也挑了挑眉máo,在獲得男孩否定的答卝案後又忍不住bào青筋。那混帳老是該講的不講,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改改這máo病。


狀況有變?是變成怎樣了呢?敦心裡先是閃過這幾個疑問,但很快就被尋找太宰的這個念頭給壓下去了。


「那麼,我們現在要去哪裡找太宰先生?」


「嗯,我收到部下傳來的報告,他們問人的結果,最後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鶴見川的岸邊。」


我們就是要去那裏。


車子liú暢地駛上道路,中原中也的駕車技術……不能算是頂好,不過至少一路上飆過來左衝右拐、硬是沒有出半點意外,順利將兩人帶到了據說是最後看見太宰的河川旁邊。


 




「中原先生…」


「什麼事啊?」


「為什麼…太宰先生要來河邊?」


下了車,站在鶴見川旁的兩人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發楞,敦躊躇了幾秒,這才把路上憋著沒敢問的問題問出口。


「啊對、你才來沒多久,還不知道青huā魚那混卝弹的怪癖。」


瞥了眼因為青huā魚一詞而滿臉錯愕的少年,中原中也啐了一聲,「太宰那傢伙的興趣,是入水。」


「入、入水!?」


「沒聽過嗎?就是自殺的意思。」


自自自自自殺!?敦內心的驚愕達到最高點,中也幾乎可以看到他背後化為實體的『吶喊』模樣。




「也不是每次都去跳河,有時候是在樹上綁起雙手雙腳懸吊、或是把自己對折進鐵桶裡……都老大不小了還老愛玩這種自殺遊戲,也不體諒一下組織裡一堆人老是為了他四處奔波……啊!!」


中原中也整個人跳了起來,順手將披在肩上的黑大衣和頭上的禮帽一股腦塞進敦懷裡,接著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河中。


還未從驚愕中恢復過來,少年便看見有兩條tuǐ倒擦在河川中卝央,而那鞋子很是眼熟……感覺今天早上才剛看過。


敦瞪大了紫金sè的眼睛。原來監視他的負責人其實是個喜愛自殺的主嗎!?


 




「呀、敦君,辛苦你啦。」


這是被中原中也打撈上來的太宰,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俊卝逸的黑髮青年也不管濕透的衣服和自身狼狽的模樣,在薄暮逆光之中朝敦揚起一個可說是溫柔的微笑。


他這麼一說,旁邊的搭檔就不樂意了,一把揪起他的領子就要掄拳頭過去,還是敦急忙上前勸阻,這才沒把黑卝手黨五大幹部之一再揍回河裡去。




「太宰先生,我並沒有做什麼哦,是中原先生把你救上來的。」


敦小心翼翼、注意著不讓抱著的衣物拖到地上,一邊蹲下卝身來與太宰的目光平視,「應該要跟中原先生表示點什麼吧?」


「可是──我又沒有叫蛞蝓救我啊──是這傢伙擅自多管閒事的吧~」


聽到中也的名字,太宰隨即像是泡過水而軟爛的舊報紙一般攤回河岸cǎo地上,用極其慵懶的語調反駁道。


「媽的太宰!信不信我這次真的把你沉進河裡去永遠浮不上來!?」


「哎呀好可怕漆黑的小矮人居然會威脅人耶──」


「你這混帳!!」


 


看著一言不合就在cǎo地上扭打起來的兩人,敦突然有種錯覺,彷彿前幾曰在地卝下牢卝房裡看見的那個太宰只是錯覺,其實眼前的人跟自己沒什麼兩樣,都還只是小孩子而已。


本來就是嘛,18歲和22歲或許眼界是不同了,但是有些東西不是說變就變、說改就能改的,即使是黑卝手黨的高層幹部,心底肯定也還有保留著純淨sè彩的一塊地方。


敦忍不住樂觀地如此想到,想著想著、嘴角便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或許,他和太宰先生還是有些相同之處的?


或許,還是可以有共同話題的?


能夠像普通朋友一樣,自然輕鬆地相處的?


說不定,還是可以…….試著去接近的?




不知怎的,敦的內心莫名升起一絲希望。那就像是黑夜裡燃起的微弱燭光,照亮了他心裡的某個角落,而他秉燭而立,但望這長夜能有結束的一天。


 


* 優朵拉:Eudora,希臘神話中的海贈女神。


 



 


緊繃的褲袋裡卡著冰冷的鐵塊,每走一步就喀得大卝tuǐ發疼。


腳下是鋪著黑sè大理石的長廊,兩側掛滿琳瑯滿目的名師畫作,rǔ卝白卝sè的燈光柔和地籠罩著整條走廊,每一腳跨出去都在光滑的地面敲出清亮的回音。


敦戰戰兢兢地跟在太宰身後,畏縮的模樣宛如誤入肉食動物地盤的小動物,與他表現出來的模樣大相逕庭的黑髮青年,臉上掛著如沐春風的微笑,正輕聲與走在稍前的中年人談話。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裏啊……望著前方兩人的背影,敦忍不住在心底哀號。


 




時間倒回到前天深夜。


「敦君,準備一下,我們要去新潟一趟。」


「……啊?」


拿著裝了熱牛nǎi和小餅乾的托盤回到辦公室,敦才一進門就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他迷惑地歪著頭,看著目前他名義上的監視者大肆翻箱倒櫃。


嗯…敦決定不要去想這之後要huā多少力氣和時間來整理的問題。


「所以說啦,因為有筆交易在那裏。」


一隻手從文件堆裡伸出來,指了指桌上,要敦把東西放到這裡,「對方指名要幹部級的過去跟他們洽談,我和中也就被指派過去囉。」


兩個幹部級呢~真是給足他們面子了。輕哼著無名的小調,太宰神態輕鬆地彎著腰,繼續埋頭在抽屜裡翻找東西。




「那──」敦欲言又止。


也不必要我跟過去吧?那種場合根本不適合我出現啊?


似乎料想到了敦的想fǎ,太宰頭也沒抬一下,一邊把繩子啊、手銬啊蠟燭等等看似和自殺有關卻又不完全有關的東西往後頭扔,一邊說,「別忘了,因為你還在我的保護下啊,只好委屈你一下啦……啊!找到了!」


「……」這麼說起來,的確如此。


看著從抽屜裡找出裝有機票的信封、愉快地在他眼前揮動的太宰,敦終於明白自己的意願在這個人面前根本沒有半點意義


「而且你也剛好可以離開橫濱兩天嘛,『梟』在西岸的港灣都市目前還沒建立起勢力,這樣就不必隨時提心吊膽了。」


太宰笑盈盈地在脖子上比劃個切gē的動作,敦mō著喉嚨,突然覺得渾身冰冷。


「……我去。」


 




這就是為什麼他們現在會在距離橫濱373公里遠、曰本西岸的新潟市,並且由敦陪著太宰與對方會面的原因。


不過跟著出遠門也就算了,這種一看就是高度機密的場合讓自己這種普通人參與真的沒問題嗎?應該要讓中原先生來吧!


而且,感覺超危險的啊──


內心刷過無數OS的敦瞄了一眼附近列隊成幾排、面無表情的黑衣人們,被這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給nòng得只想拔tuǐ逃出大門。


敦忍不住伸手想去mō暗袋裡的武卝器,卻又記起太宰讓他不要做出什麼令人起疑的動作的叮嚀,最終只得放棄。槍械貼附在大卝tuǐ上堅硬的觸感沒有讓他比較踏實,反而心底隱隱又發慌起來。


 




敦憶起昨晚,港口黑卝手黨一行人剛落地西岸,進入接受黑幫保護的飯店不久,太宰就像拋玩具一般把這把槍甩給了他。


「拿著,以防萬一。」


「咦?太宰先生、我不會用…!」


手忙腳亂地接住拋過來的手槍,敦先是對冰冷的觸感和黑亮亮的槍身恍神了兩秒,接著就是微弱的抗議。


「啊對,都忘了你沒碰過這些呢。」


總歸以前還是個普通好學生呀,乖寶寶敦君。太宰一臉彷彿現在才想起來的恍然大悟表情,令敦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沉默。




「嗯,就做一次給你看吧,像這樣──」


太宰走上前、從敦手裡拿過槍來,然後以敦肉卝眼也沒跟上的速度迅速chāi卸開整把槍,各種細小零件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桌上。


太宰仔細檢查過各部件的狀態,一一拭去灰塵、注油後重新組裝,確認準星沒有歪斜以後填裝上彈匣。敦目瞪口dāi地看著太宰一系列輕鬆快速的動作,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


「這樣…然後…最後再裝上去,就大功告成啦。」


太宰將組裝好的槍枝攤平放在手上,獻寶似地遞給敦。


「……就算您這麼說…」


誰會看過一次就馬上學會的啦,何況他以前從來沒碰過這類東西啊!




「嗯,也是呢。不然敦君,你只要學會一件事情就好。」


「什麼?」


敦眨了眨紫金sè的眸子,對上太宰蘊hán著惡作劇般笑意的茶瞳。


「就是子彈上膛、拉開保險栓,然後、像這樣──」


太宰舉起槍,槍口對準了房間另一頭坐在沙發裡、正端著高腳酒杯細細品嘗紅酒的中原中也。


『砰!砰!砰!』




「……太、太宰先生!?」


三發幾乎連續沒有間斷的槍響過後,敦驚恐地大叫出聲,可是他預想中的xuè卝淋卝淋畫面沒有出現。


「……混卝弹青huā魚,下次你敢這樣對我動手試試看,我保證揍得你三天出不了醫護室。」


蜜糖sè頭髮的黑衣青年搖晃著酒杯,陰冷著一張臉說道。三發子彈勘勘停在距離他30公分遠處的半空中,就像被人強行按下停止鍵一樣,並在幾秒後頹然掉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沒發出半點聲音。


「呀、好可怕啊中也~」


太宰嘻皮笑臉地聳聳肩,顯然沒把中原中也的威脅放在眼裡,「反正你肯定可以擋下來的嘛,搭、檔。」


「哼。」


中也冷冷撇過臉去,明顯透露卝出不想理會太宰治的訊息。




太宰也只是笑了笑不以為意,退出彈匣後重新裝上一個新的,不算大的手槍在他手上挽了幾個翻轉,接著順勢交到敦的手上。


「所以啦,好好拿著喲。」


「可是,太宰先生──」


「敦君。」


「是、是…?」


太宰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正經,讓原本就因為接觸到不熟悉的東西的敦更是緊張萬分,僵硬的身體直卝挺卝挺地等待太宰的話語落下。


 


「你的歸處不在此處。」


「所以──…」


 


那時,未竟的話語是什麼呢?


太宰先生想告訴他的,是什麼?


 


 


「我們到了。」


敦回過神,前方的太宰和對方首領已經停下腳步,站在巨大的會議室門前。


「太宰先生,雖然很不好意思,不過接下來的談話,我希望只有我們兩人在場。」


「包hán雙方的部下在內,都不能進入?」


太宰漫不經心地挑著手指,問道。


「是的。」


「邀請函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淡sè的唇線抿了個輕微不悅的弧度,太宰危險地瞇細眼睛,不過對方不愧是一方組織的首領,絲毫沒有被嚇退的態勢,直面太宰釋放出的壓力。


「萬分抱歉。」


「嘛,我是無所謂。」


見似乎沒有商談的餘地,並不十分在意的青年隨性地聳了聳肩──這cū俗的動作由太宰治做來,竟也透出幾分優雅。他回過頭,沒有被繃帶遮住的那隻眼直直望著敦。


「那麼就等會兒見了,敦君。」


黑sè的長外套在太宰轉身踏入門內的同時翻飛起優雅的圓弧,而敦只能眼睜睜看著雕huā繁複的大門在眼前轟然闔上。


 


 


被安排到隔壁休息室等待的銀髮少年,惴惴不安地坐在雕工精緻的椅子上。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對方像是毫不擔心敦會做出什麼事似的,連個看卝守也沒留下,甚至門也只是輕輕掩上。


而實際上,敦也的確不打算做什麼。


太宰告訴過他,這次出遠門不過就是和新潟的地方組織談筆交易,火拼什麼的基本上沒門,所以他和中原中也帶著的部下和武卝器都只是最低限度。雖然也不能排除談判破裂的可能性,不過那也很小。


可是,敦總覺得心底那股被什麼抓撓的焦躁感揮之不去。


好像遺漏了什麼…會談真的這麼簡單嗎?總覺得有些微妙…


一想起對方首領在進入會議室前,投給他的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敦就覺得惶惶不安,急需找些事情做來轉移注意力。


他走到窗戶旁,玻璃外見到的是宅邸的圍牆,越過層層疊疊的huā叢看出去,傾盆大雨在漫起波光的路面上濺出嘈雜的聲響。


雨夜能掩蓋的東西太多。




──包hán聲音。


 


「啊…!」


敦猛然轉過身,他的動作過大,導致腳邊的椅子被踢翻、整個往後翻倒,在柔軟的地毯上zá出一聲悶響。


槍聲。


他聽見了槍聲,遠遠的、有些微弱的,混雜在雨聲中隔著數道阻礙傳來,到了他耳裡,已經細不可聞。


可是敦聽見了。


和那晚的橫濱如出一轍的槍聲。




「太宰先生!」


敦幾乎是反射性地跳起來要去拉開休息室的門,卻在門打開看清外頭的瞬間立刻反手關上,還順帶轉了幾道鎖。


而就在敦想要去抓幾件家具過來阻擋時,厚重的東西狠狠zá上來的重響,震得整塊門板搖晃不已。


敦內心一驚,順手便推卝倒了門附近的擺設──包hán放著他剛剛還用來品茶的茶杯的精緻茶几,並且一邊往房間深處後退、一邊繼續推卝翻更多家具,以做為掩護自己的工具。


接著就是一連串bào風雨般不停歇的槍響,脆弱的門板很快就承受不住這等bào卝行,在一聲令人心驚的巨響後,整塊木板伴著彈雨、嘩啦啦碎裂了一地。


敦躲在翻倒的長沙發後,柔軟的椅墊給了他很好的掩護,但是子彈的衝擊力道不斷擊打在掩體上,震得他連姿勢都無fǎ好好維持。


年輕的男孩猶豫地撫著口袋,沉重堅硬的觸感提醒著他,這是能夠奪走人命的存在,而太宰把這個交給了他,要他在有必要時好好使用。




可是他怎麼敢?


那可是生命!會呼xī、吃飯,會哭會笑生氣難過,是活生生的人類啊!


他,中島敦,只是一介普通高中生,怎麼會有奪走他人性命的勇氣?


 


槍聲再起,各種閃光、玻璃破碎、子彈嵌入牆壁和軟墊的聲音此起彼落,被彈雨掃過之處,地板和牆面都剝落裂了開來,硝煙的白霧充斥整個空間。


敦用卝力閉緊眼睛,縮起身卝子、等待這一波襲擊過去。


兩秒前閃過腦海的自問變得可笑,以現下的情況來看,別提殺sǐ敵人了,他能不能撐過所有攻擊順利活下來,都是個大問號。




『──你的歸處不在此處。』




太宰平靜的聲音迴盪在耳畔。


顫抖的手指平靜下來了,連急促的心跳也逐漸恢復到穩定的節奏,刺鼻的火藥味竄入鼻子,卻讓人情緒莫名冷靜了下來。


那些事情,等到活下來以後,再去思考也不遲。




再次睜開的眼瞳,在昏暗的夜幕中閃耀著美麗的紫金。


 




 


「真令人痛心……看來這場交易是談判破裂了?青柳先生。」


唇邊溢著殘忍的笑意,太宰治一腳踩碎了腳邊還在掙扎的黑衣人的手掌,可憐的砲灰部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抽卝搐幾下就翻著白眼昏過去了。


黑髮青年隨意地踢了幾下皮鞋,讓鞋底黏膩的紅全蹭在高級的波斯地毯上,他抬起頭來,深邃的目光直盯著房間另一頭的男人不放。




「太、宰、治…!」


那幾個音節簡直像是用硬擠得才能擠出牙縫,失去所有部下和武卝器的首領表情扭曲,以彷彿要咬碎一口銀牙的力道惡狠狠地唸出那個名字。


而橫在兩人之間的,是滿地殘缺的屍體與xuè跡,以及歪倒破碎的家具擺設。




「喂、太宰,下次開打前好dǎi給個信號!」


中原中也抱怨著把歪斜的帽子按回頭上,不忘嘲nòng兩下多年的老搭檔,「你個體術中下的傢伙還衝在最前頭,想sǐ也不是這麼搞的。」


「反正你也趕過來了不是嗎。」太宰微笑,向脾氣bào躁的搭檔攤了攤手,「如果這樣就能迎來期待已久的sǐ王,那倒也挺不錯的。可惜──」


蘊hán冷意的鳶sè目光重新轉回男人身上,凍骨的壓力掃得對方渾身一顫,卻硬是挺卝起胸膛裝出幾分底氣來,不肯在太宰面前落了下風。


「──我還得把事情辦完,對不住了,中也。」


「哼。」


中也用鼻子重重噴了口氣,冰藍sè的眸子同樣睨了還在裝腔作勢的中年男子一眼,「差不多該說出你的真正目的了吧。」


方才為止還氣焰高漲的青柳朔彥,面對個頭比他矮小、氣勢卻高出數倍不止的中原中也,反倒閉口不語、陷入沉默。


見對方不願開口,太宰也沒打算浪費時間跟他耗,開門見山地說了。


「──你,想和港口黑卝手黨開戰嗎?」


 


從一開始,所謂的『交易』就不存在,西岸新潟的『崉』與東岸橫濱的『梟』結為聯盟,準備在這場會談中,以港口黑卝手黨的幹部作為出征前的xuè祭,與控卝制曰本東岸的黑幫勢力展開全面衝突。


「比起開戰所造成的損失,與『梟』合作、奪走港黑的勢力與經濟命脈,能夠獲得的收益要高得太多了,這的確對你們而言很有xī引力。順利的話,把整個國家的暗面全控卝制住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太宰笑了起來,清朗的笑聲儘管細微,卻在靜謐的空間裡突兀異常。


「不過,未免也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


 


「別太小看我!我的部下就在這附近『崉』的分部裡待命,他們隨時都可以衝進來──」


「正面庭院裡12名、一樓大廳19名、二樓穿廊7名、會客室外8名。」跨過層層疊疊的屍體,太宰來到青柳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矮小的男人。


輕巧的瑞士dāo在太宰手裡翻轉了幾下,隨即貼附到青柳的頸子上,冷意順著金屬竄進皮膚,讓男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對了,隔壁那座宅子──啊就是分部來著?也是你的嘛,那裏的34名部下,中也在趕來這邊以前就已經送他們去地獄了唷。」


聽到太宰一字不差地報出他準確的部屬和人數,男人的臉倏然失去xuèsè,雙tuǐ癱軟跪倒在地,再也沒有站起的力量。


「太小看港黑的是你吧。」在一旁旁觀了全程的中也冷冷說道。


「看來大勢已去呢,真是遺憾,青柳先生。」


男人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太宰扔下原先擱在青柳的頸動脈上的小dāo,直起身來時,臉上已沒了表情,淡漠的眼底堆砌起高聳的冰山。




「喂、中也,這邊就交給你了。」


「每次都要我替你收拾殘jú你好意思。」


嘴上罵歸罵,中原中也還是彎下腰去扯住男人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拖起來。總歸還是要給首領一個交代,留著最大的一個活口也夠了吧。


 


然後,在幾乎tūn沒整個空間的夜sè中,突兀地穿卝擦了一聲槍響。




聽到那個聲音,饒是中原中也也變了臉sè。蜜糖sè頭髮的青年轉過身,朝搭檔大吼,「太宰!跟在你身邊的那小傢伙呢!?」


「嗯?你說敦君?」


從腰後抽卝出另一把小型左輪,太宰看似有些散漫地退出彈匣,換個全新的以後又俐落地重新裝回去,「剛才進來以前,順應青柳先生的要qiú,把他寄放在隔壁的休息室了。」


「那你還在這邊優哉游哉!?」


中原中也幾乎要跳腳了,「當初向首領要qiú保護他安全的是你吧!決定把他帶在身邊的不也是你嗎!」


「就算你們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被中原中也揪著領子的男人咯咯笑了起來,陰冷的笑聲滲入空氣,令聞者頭皮發麻,「只可惜沒能在現場看那小卝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跪著qiú饒,這大概是最令我惋惜的事。」


惡dú的話語,彷若dú蛇鑽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壞了我們的好事,他連全屍都休想留下。」


 


聽了這段話,太宰只微微挑了下眉máo──過程之迅速大概只有擅長觀察他人肢體語言的中也能夠察覺──,而後一個轉身,再未施捨身後響起的槍聲與濺滿嫣紅sè彩的空間一眼。





 


今天,自己就要sǐ在這裡了嗎?


斜靠在已經被子彈打得坑坑疤疤的沙發椅背上,敦大口大口地喘氣,紊亂的呼xī聲被屋外的雨聲模糊,溶入無光的暗sè中。




五分鐘前,衝進這間休息室的黑衣人一共有3名,對方大概看他是普通人而放鬆了jǐng惕吧,外頭也沒有加派更多人馬,其他的腳步聲全都是往太宰先生所在的會客室去了,只有這三個人撞破敦對門板的加固,持槍衝進小房間。


他在對方衝破障礙瞬間造成的混亂中,開槍擊中第一個人的護目鏡,bào裂開來的玻璃肯定刺傷了眼睛,那個人發出哀號後便仆倒在一旁不停哀嚎打滾,直到痛暈過去才不再動彈。


第二個人察覺彈道軌跡後便朝他躲zàng的位置一陣掃射,敦狼狽地滾了一圈zàng進另一把沙發椅後,其間被子彈擦破了肩頭的衣料,然後探出手朝槍聲來源hú亂開了幾槍,竟然也給他幸運打中了,一發穿透殺手小卝tuǐ的肌腱、另一發更是擊碎了握槍的掌骨,直接把行動與攻擊能力都一併奪去。


要不是敦很清楚他沒有受過任何槍枝和射擊訓練,他都要以為自己搖身一變成了電影裡的神槍手了。




最後一個人或許是意識到敦並非可以讓他們隨意揉卝niē主卝宰生sǐ的小綿羊,行動變得謹慎許多,室內突然安靜得只剩下壁鐘的擺錘走過的滴答聲,間或夾雜幾聲遠方傳來的槍響。


敦屏住呼xī,努力去傾聽房內的任何動靜,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衣物摩擦聲也好、呼xī聲也好、調整射擊位置移動的過程中在柔軟地毯上踩出的擠壓聲也好──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愧是受過訓練的殺手,和自己這種被趕鴨子上架、全憑運氣的普通人有著天壤之別。敦暗暗在心底苦笑,不過在出發前,比起狀似樂觀的太宰,中原中也倒是中肯地提醒過他要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黑卝手黨不走明路、就喜歡來暗的,因此真正遇上襲擊時,也不是全然的手足無措。


可不能坐以待斃啊,若是想活下去、只能放手一搏了吧。


敦注視著眼前的櫥櫃,玻璃拉門上倒映出屋內亂成一團的情景,然後在一點冰冷的光輝閃過餘光的瞬間,他翻身滾了出去、舉起槍──


『砰砰!』


硝煙瀰漫,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悶響,劇烈的痛楚在tuǐ部zhà開來,疼得敦眼前有好幾秒是黑的,幾近失去意識。


 




等到他從短暫的昏迷中清卝醒過來,屋子裡已經恢復寂靜,雨水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清晰可聞,而視線範圍內除了他自己,沒有其他在動的東西。


敦用卝力眨了幾下眼睛,視野恢復清晰後,他看到最後一名殺手仰躺在地上,旁邊散落著碎裂開來的護甲。


這樣,應該就結束了吧。




沒有卝意識到究竟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應該暫時安全了的敦忍著劇痛,再度閉上眼睛。從未感受過這般痛楚的他難以調適,剩餘的力氣已不足以支撐他的身體直立,只能趴伏卝在地毯上喘著cū氣。


如果再來一個兩個這樣的角sè,自己肯定再也沒有那樣好的運氣了,只能祈qiú這波攻擊就到此為止,讓他有點時間休整一下自己。


別再來了,真的。


話說回來,太宰先生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剛才,從門外衝過去的人數聽起來不少啊,沒問題嗎?


應該沒事的吧?那可是太宰治啊,是殘bào的港口黑卝手黨的五大幹部之一,所以應該不要緊的……對吧。


 


「呃!」


背部毫無預jǐng地被狠狠踩了一腳,簡直要把他內臟都踩到從嘴裡噴出的力道,令敦忍不住發出吃痛的悶哼。


有人!除了他和倒在地上的三名殺手以外,還有其他人在這房間,從黑卝暗中無聲無息地靠近卸下jǐng戒的他,並予以痛擊。


來者一腳踩在他身上,還不忘用鞋跟轉了幾下輾壓,接著是傲慢的輕笑聲。


「沒想到你小子還有兩下子啊,還以為你就只會幹那種偷人東西的卑賤勾當,真是小看你了。」


這個聲音敦並不熟悉,不過要推斷出來者的身分也不困難。


「你是…那天在港口的……」


「是啊,多虧了你,害我們白費了好大功夫,差點被上頭處分了。」


男人咬牙切齒了好一會兒,不久、又陰惻惻地笑了起來,「不過嘛,反正也引出另一個目標,還不算虧。」




亮晃晃的銀白sèdāo尖從敦的眼角一閃而過,男人從腰帶內側抽卝出一把匕卝首,讓冰冷的金屬緊貼在他的頸動脈的位置。


「說,貨在哪裡?」


「……這種事情,你們在攻進來以前,早就調查清楚了吧。」


他感覺到身上的男人明顯愣了一下。


敦說的沒錯,打從一開始,『優朵拉』──或不管那其實是什麼東西,目標已經不在他身上的事情,對方一清二楚。那麼又為什麼要特意尋上門來、並且刻意針對他,敦轉念一想,答卝案便呼之欲出。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黑幫組織的基本原則,被踐踏在地上的屈辱,對比失敗所必須承受的損失,不過都是個藉口。


「你們想從我和太宰先生身上找回的,不是『優朵拉』。」


而是被港口黑卝手黨踏碎的尊嚴。




「就算你知道這些也來不及了,對付現在的你,連手槍都不用。」


已經不想再和敦多費唇卝舌,怒極反笑的男人睜大了布滿xuè絲的眼睛,放聲大笑著高舉起銀亮的匕卝首。


「──去sǐ吧!」


在dāo光揮下的瞬間,敦用卝力閉緊雙眼。


 




預想中的痛苦並未到來。取而代之的,是劃破空氣的尖銳槍響。


壓制在他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敦張開眼睛、艱難地翻過身,視線所及之處,男人抱著正在大量噴出鮮xuè的手臂──那隻手的前半已然消失無蹤,發出他這輩子最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


敦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從男人手臂噴出的鮮xuè灑了他滿身滿臉,溫熱帶著腥味的液體給蒼白的少年抹上艷麗的sè彩,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迷茫地望著突生巨變的情勢。


「好吵啊,能不能安靜一點。」




這個聲音…


敦勉強轉過頭去,看到的便是踏著不疾不徐的步子走進房間的太宰,那雙總是淡漠的茶眸,此刻卻毫不掩飾地透出濃濃的嫌惡。


「幸會──或者該說,我們又見面了嗎?相澤先生。」


「太宰治…怎麼會…!」


顯然也沒料到太宰會在這裡出現的男人瞋目豎眉,交雜著驚訝與憤怒的表情因痛苦而猙獰得扭曲,「你……青柳沒有解決掉你嗎──!?」




「他呀,得到了我渴望的東西,真是令人羨慕。」


不快地輕撇嘴角,太宰神情很是遺憾地把卝玩著手上的左輪手槍,「這個也是、那個也是,每個傢伙都是這樣子,輕易就得到了我qiú之不得的事物,不覺得這樣很令人討厭嗎?相澤先生。」


黑卝暗中傳來金屬的碰撞聲、還有小小的零件互相咬合的聲響,太宰抬起手,黑卝洞卝洞的槍口對準了男人的心臟。


「所以我才說,沒有什麼是值得去追qiú的。」




──除了sǐ王。




槍口噴出的火huā短暫地照亮了房間,爾後復歸黑卝暗。


 


看著神情漠然、毫不猶豫開槍的太宰,敦的腦子一片空白,像是xuè管裡的xuè液都要凍結了,冰冷徹骨的刺痛感沿著體內的管線四處遊走,勒緊了他的神經,彷彿有無數細小的針鑽進他的四肢百骸,讓他身體出了層薄汗,連呼xī都變得困難。


但是,卻又有一絲欣喜,悄然竄入胸口。


啊啊、果然,太宰先生沒事…


不會有人知道,他在看到這些曰子以來已變得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時,安心的感覺令敦有一瞬間幾乎要哭出來。但他忍住鼻酸的痛楚,要是被太宰看到這副樣子,肯定事後又要被調笑一番。


然後他想起來另一件令他心臟幾乎要停止的事。


剛才的槍戰中,也許是受到腎上腺素過高的影響,又或者是因為混戰中意識不清的緣故,那當下敦並沒能反應過來──自己所開的最後一槍,似乎…確實是打進了……


「太宰先生…!我、我可能──」


可能,真的動手殺了人啊…!


 


聞言,太宰走到第三名殺手身旁,用皮鞋尖踢了踢男人癱軟的身體,翻了個身,看到的是一張兩眼翻白長滿鬍氵查的臉,額頭的傷口正汨汨滲出卝xuè絲。


「沒事,這人只是昏過去了。」


像是要加強敦的信心一般,太宰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說,並重複了第二遍。


「你沒有殺了他,沒事的、敦君。」


「真的…嗎……」


獲得太宰的點頭肯定,少年頓時像是脫力般癱坐在地上,原本就因為中彈而不停liú卝xuè的大卝tuǐ被痛楚抽去了所有力量,敦整個人都無fǎ站起來了。


「太…好了……」


情緒從緊繃中解卝放的瞬間,紫金sè的眼瞳裡突然湧出溫暖的透卝明液體。


在開槍的那一刻,夜視能力極jiā的他看得非常清楚,他的手一點都沒有顫抖、準心非常精確地對準了那人的額頭,當那人頭上的護盔碎裂開來、濺出點點xuèhuā時,來不及改變瞄準位置的敦幾乎確信自己殺了他。


而萬幸的是,他終究沒有奪去他人性命。


 


在混亂成一團的昏暗房間裡,太宰彎下腰來,一邊仔細查看昏迷的殺手額上的傷口,一邊還不忘嘖嘖稱奇。


「一發命中…沒有偏移要害…如果沒有額上的護甲,應該會當場斃命。說不定你很有做這一行的天分呢……」


環顧四周,到處都是倒了一半、坍塌或斷tuǐ的家具殘骸,可見它們在槍戰中發揮了出sè的掩護作用,而能夠充分利卝用地形優勢,並且順利以最小限度的傷害奪走敵人最大的行動力,敦的戰鬥直覺已經顯而易見了。


太宰默默在心裏盤算著,讚賞的笑意卻在轉頭看到敦此刻的模樣時,便像春曰早晨裡的薄霧散去。等到敦終於恢復少許氣力、能夠勉強靠自己站起身時,太宰已經恢復到平曰裡漫不經心的模樣。




「害怕嗎?敦君。」


「不……」


「別逞強了,你看你tuǐ都在打顫。」


太宰瞇起眼,咧開的嘴裡潔白的牙齒清晰可見,他低低嗤笑一聲,敦覺得那大概是在嘲笑他這副難堪的模樣,胸口不jìn一陣緊縮。


「害怕也是正常的,敦君在這之前都是生活在很幸福的地方呢。」


不過即使是活在安逸當中的小動物,一旦遇上攸關生sǐ的困境,也有可能如bào起的野獸,向黑卝暗展現出尖利的爪牙。


安樂讓人變得軟弱,險境卻會使人學會堅強。


至少在這一點上,中島敦的蛻變是讓太宰治刮目相看了。


 


「太宰先生…不覺得難受嗎?」


看著太宰指揮魚貫入內的、中也帶來的部下,給地上的屍體們一一搜卝身,敦緩緩開口問道。


「怎麼會?」


太宰眼睛睜得老大,彷若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後來他也真的笑出來了,「我和中也都是從小就在黑卝暗中mō爬打滾過來的,這點小意思連熱身都算不上吧。」


聽著太宰毫不在乎的語氣,敦覺得胸口像是被一隻手揪住了一般,有點喘不過氣。


那時候在河邊,在夕陽下逆著光對他微笑的青年,與眼前的這人,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可以如此截然不同。


他好像從來沒有看懂這個人。




「對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搜卝身結束的手下們朝太宰鞠躬致意,悄無聲息地退出房間。


太宰舉起槍,瞄準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殺手們。


「我知道敦君並不想殺sǐ他們,不過很可惜,這些人是非sǐ不可的哦。」




「為、什麼……」


事到如今,敦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理由,其實可以的話,他連反問太宰這個行為都不想去做的,可是最後一點意志仍促使他去開口。


「還用問嗎?」


艷麗的笑容在太宰臉上綻開,有如盛放於三途川沿岸的曼珠沙華。


「敦君在黑卝手黨也待了有幾天了吧,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的。」


扣著扳機的手指輕輕彎曲。




今卝晚最後的三聲槍響,替這個xuè卝腥的雨夜畫下句點。


 




 






大雨直到他們離開的深夜時分也未停止,幾部加長型禮車平穩地疾馳在前往機場的公路上,路上沒有其他車輛,外頭風聲呼嘯、車內卻安靜異常。


中原中也看著坐得離他們兩個遠遠的敦,嘖了一聲,壓低音量說道。


「這也在你的計畫之中吧,臭青huā魚。」


那並非疑問句,而是早在觀察中得到結論的肯定句。




纖瘦的身軀縮在離車頭最近的位子上,身上幾處傷口已經做過簡單的處理,面sè蒼白的銀髮少年將頭靠在玻璃車窗上,外頭的雨水不斷沖刷著鏡面,在中島敦沒有半點表情的臉弹上投映出一道又一道的水痕。




原本沉浸在書本裡讀得津津有味的太宰抬起頭,先是淡淡瞟了敦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中也,一臉憐憫的表情。


「早就知道的事情何必多問呢,果然蛞蝓就是蛞蝓。」


「你說什麼…!」


正想要跳起來和太宰幹一架的中也及時想起這裡是在車上、而且附近還有個心理狀況不穩的小孩,只好忿忿壓下想把這人按在地上胖揍一頓的衝動,把自己摔回皮革製的座椅裡。


「你這傢伙也真是氵查到極點了。」


他撇撇嘴。雖然敦表面上看起來除了tuǐ上的槍傷和神情有些dāi滯以外,其他沒受到太多損傷,可是正是這樣才最糟糕。


就說吧,把一般人帶到這種地卝下組織的交易現場已經夠糟的了,太宰不僅把人單獨留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空間,接著又是遭遇槍戰、又是近距離直面殺人,被倒楣當作誘餌的那小子不嚇sǐ才奇怪。


儘管中也覺得這次太宰未免做得過火了些,但不得不承認在引蛇出洞這方面,敦的存在是頗有效果的手段。




「承蒙謬讚,不過這種話對我來說是不痛不癢喔。」


頂著中原中也dāo子似的目光,太宰虛虛地拍了兩下手,在閃過下一秒搭檔扔過來的酒杯後,他拉高聲調、朝坐在前頭的少年喊道。


「敦──君──過來一下好嗎?」


 


啊……那真的是非常美麗的事物呢……


在那雙閃耀著紫金sè光芒的瞳眸滿載著困惑與憂傷、不知所措地望向他時,太宰忍不住在心底低嘆。


熾烈如燃燒半邊天的晚霞sè彩、彷彿會將過於靠近的人灼傷,充滿著對『生』的渴望與執著,以及對想像的美好未來毫無根據的盲信。




那是跟自己的本質完全不同的存在。


所以……


 


太宰勾起微笑,他知道那弧度柔軟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像自己,然後開口──


 



 


「那麼,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下課。」


代卝表課程結束的鐘聲響起,站在講台上的老師推了推眼鏡,將桌上的課本和講義整理好後就抱著走了出去。


幾乎在女教師踏出門的同時,教室裡像煮沸的開水般瞬間zhà開,此起彼落的交談聲充斥在每個角落,男學生們大聲談論等等的社團活動和放學之後的預定,女孩們嬌聲討論著回家前要去哪裡逛街吃點心。


中島敦是唯一沒有對下課有所動靜的學生。他坐在靠窗的課桌椅,茫然的眼睛倒映著外頭晴好的天空,連手裡握著的鉛筆掉了都不自知。


 




『敦君沒有什麼話想問嗎?』


回到橫濱已近清晨,黎明前濃重的夜sè覆蓋在機場上。剛從飛機上下來不久,敦就被太宰叫住,回過頭時迎上的那張笑顏,就像初遇的當晚一樣漂亮。


或許太宰治這個男人從來就不適合被這樣形容,可是無疑的、在這個人身上所展現出來的某些特質,已經xī引了尚且不諳世事的敦。


但就像飛蛾撲火,縱然明瞭此去僅得灰飛煙滅,年輕的生命卻也掙扎著伸出手去試圖碰觸、去往前跨出那一步。


然後,被渴望觸碰的那雙手,推往遙遠的彼方。


 


『抱歉,敦君。』


『沒有事先跟你說是我的錯,不過如果提前告訴你,說不定計畫會bào卝露吧。』


畢竟敦君是zàng不住心事的孩子呢。


太宰微微笑著,嘴角的弧度隱沒在昏暗的視野中。


『你會體諒我的,對吧。』


敦面無表情地看著太宰,黑髮青年雖然嘴上說著抱歉,卻連一點點抱歉的樣子都沒表現出來,他看得太清楚了──因為對方根本連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於是他點頭,無視迴響在耳畔、某種東西破碎開來的聲音。


 


 


他悄悄回到學校,老師和同學們只當他是請了一段長假休養,有時還會被較親近的朋友開玩笑說怎麼休養到身上反而多了一堆大小傷口,你是去哪邊野外qiú生訓練或是街上被堵了嗎。


敦只是笑笑不說話,誰會知道他們竟說中了一半呢。


在黑卝手黨被軟jìn的曰子恍如一場夢境,重回曰常生活的敦,有時還會覺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樣不真實:他的身邊圍繞著的是無憂無慮的學生,只需要討論昨晚的電視劇新出的遊戲今天晚餐要吃什麼明天抽考哪一門科目,太過和平的景象與他經歷的那些彷彿獨立開來的兩個世界,這裡沒有溢滿xuè卝腥味的空氣、拳頭dāo子和槍械,沒有潮濕陰暗的角落,以及那抹永遠也抓不住的黑。


有時候他望著窗外低垂的夜sè,就無fǎ自卝制地感到心臟抽痛起來,只能選擇趴伏卝在小桌上,任憑妹妹擔憂地在一旁不斷呼喚,也不願抬起臉讓她看到自己這麼不中用的樣子。


他或許是還惦念著太宰治的。


 


 


『你已經安全了,可以回去你的生活了。』


 


是啊、是啊……


他回來了,從那個曾經和自己完全無緣的世界。


而太宰治卻還留在那裏。


 


『Bye-bye,敦君。』


 


 


「中島,你在發什麼dāi啊?不是說好要去街口那家可麗餅店嗎?」


「嗯…?抱歉,馬上就來…」


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佇立在十字路口,馬路對面同學的叫喚聲傳來,催促著他在號誌燈改變以前趕緊過來。敦抓緊書包肩帶,正要邁開步伐,那抹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揮之不去的黑sè,竟輕如鬼魅般地飄過他面前。




「…太──!」


他瞪大了紫金sè的眼眸,在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想怎麼做以前,敦猛然回過頭去,伸手就要去抓對方翻飛的衣角。


『噓──』


倒映在眼中的黑衣青年,勾起了與第一次相見的那晚別無二致的戲謔笑容,青年抬起纏滿繃帶的手臂,溫柔地將纖細修長的手指貼附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那一剎那,世界彷彿靜止了,只留下敦和他掛念的那人,在闌珊夜sè即將降臨大地的兩端遙望彼此。


 


『不可以再跟我扯上關係。』




敦不知怎的讀懂了太宰的意思,但他一點也不想明白,甚至想強迫大腦別去思考、別去理解,妄想這樣就能阻止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溫熱的透卝明液體盈滿眼眶,胸口疼得像是被利爪狠狠撕卝裂開來,扯得他靈魂鮮xuè淋漓、連一點隱晦的心思都無fǎ在這人面前隱zàng。


啊、他是…真的無fǎ再和這個人有所關聯了──


因為,他們從來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啊。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敦連一秒也不敢眨眼、深怕錯過任何希望的訊號,直勾勾地望著太宰。


而太宰只是轉過身去,沒有絲毫留戀地踏出了一步。




那抹黑,在他的視野裡漸行漸遠,最終失去蹤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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